戲劇化發想

我們這組的第四次實作只做了一個排列,剩下的時間權宜充做大家對此次兩性工作坊的心得分享時間,克珍分享了工作坊後和Dr. Wilfried Nelles間的對話以及她在新竹帶團體的心得,蕙苓提到在第三次實作時她當代表及觀察員的感想,久違的性佑師父說到她這次來參加聚會前在路上追公車的經過。我突然發現在兩性工作坊上探討到戲劇化這個議題雖然老師說的不多,但卻在此刻引起我許多發想。

如同我之前提到的:戲劇化在我們生活中無所不在,以很隱微的方式影響著我們。其實包括你我,沒有一個人不是活在戲劇化之中。Nelles說人們以穿著來呈現自己;其實並不僅止於此,我們也以選擇職業、生活方式、宗教、政治立場、興趣、談吐、行止,甚至性癖好來呈現自己,我們既是自己人生舞台上的演員、編劇,亦是導演;事實上,我們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決定了自己的人生腳本(Life Scripts)。榮格(Carl Gustav Jung)將外顯而共通於人類間的角色型態稱之為「原型」(Archetype);我們會對戲劇、小說、神話中的角色或橋段產生共鳴或厭惡,無非也是來自我們自身經驗或受家族背景的影響,人只會對自己內在本有的產生反應,無論是排拒或喜愛;也就是說戲劇化的根源實際上來自我們內心深處,一個人的性格特質也由此形塑而成。我們可以看到身邊的人有許多類似的角色型態,包括我們自己在內,在面對不同的人或情境時,也會熟練地顯露出不同但對應的角色人格,於是乎加害、被害、背叛、殉道、救贖、爭鬥等種種令人熟悉的戲碼不停交替或重複地在我們生命中上演,因此人們常說的人生如戲一點都不為過。

系統排列工作中最令人驚訝及好奇的似乎非場域力量莫屬,只要有過參與排列工作的人,即使是坐在圈外的成員都可以感受到排列進行時的能量流動。尤其是親自在排列中當代表,那樣直接地感受到不屬於自己卻來自不知名力量或不認識的人的感覺、想法,這樣的經驗對於第一次參與排列沒有代表經驗的人而言確實夠震撼的了。利用這樣的能量來工作的除了系統排列之外,似乎在其他治療領域裡或多或少都有運用到,且都有一套自己詮釋的理論,然而在系統排列中卻是最直接運用的。如何運用或詮釋不是我在這裡所要探究的,我所要說的是我所看到的一些在排列中或排列後大家對待能量的態度。在排列過後我們有時候會讓一些比較沒有代表經驗的人用類似儀式的方式來做「去角」的動作,以幫助他們能有意識地離開所代表的角色;即使是比較有經驗的代表,有時所代表的角色遭遇太過悲慘或沈重時我們也會這麼做。特別要做去角無非是代表感覺到所代表的角色能量還殘留在自己身上,或者代表深陷其中出不來;而我所觀察到的是,會深陷其中往往是所代表的的角色和我們自己的家族背景相似,以致我們將自己的家族系統和當事人的家族系統混淆所致;而感覺到能量殘留無非是我們執著不願放下所代表的角色,這兩者的情形某部份看來是極為類似的,它們無非都是因為「執」。

以上是我在代表身上看到的情況,那麼在排列工作者身上又發生了什麼引起我注意的呢?有些排列工作者十分在意能量是否殘留,無論是殘留在他們身上的亦或是殘留在場上的,因此在做完幾個排列之後必須做些特別的動作或儀式來淨化場子的能量。其實這很弔詭,排列都結束了為何還要抓著它不放?如果排列已經得到了和解,為何我們要執持著那所謂糾葛的負面能量?若是排列沒有和解,那也是案主自己的糾葛,我們又何以認為我們可以留下它?我們會如此在意能量殘留為的是什麼?是我們自己難以忍受或畏懼負面能量?或者是我們不能接受有糾葛的存在?若是這樣,不就將負面能量或糾葛排除在外?和解的到來是以有糾葛存在為前題,彼此是一體兩面,如果不在心中為糾葛留一個位置,那麼這樣的排列工作者心中和解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過,那麼即使排列得到了和解,他所在意的仍是不和解的部份,這樣的排列工作如何能幫助當事人呢?

我們是對人工作而非對能量工作,如果一直在意能量的殘留實際上是嚴重的失焦,那表示我們並沒有把當事人放在第一位,我們重視的是自己,我們難以忍受舞台的聚光燈竟是照在當事人身上,於是我們只好在排列結束後趕緊為自己打一盞燈,然後告訴自己:「是的!我才是主角。」

依我的淺見排列工作是需要排列員個人的感知來協助工作的進行的,然而卻又不能過度依賴;不靠感知還是可以做排列,但我比較不能贊同把排列的方法做標準程序化,那樣排列比較會有局限性,畢竟我們無法把所有可能的因素及發生的狀況全歸納進來;舉個例子,單單一個代表低頭的動作未必一定是看著地上的死人,它也可能是其他多樣化的表現,如自卑、嬌羞、目光不敢直視等等;而且以太過制式化的治療性字眼有時很難真正觸及到案主的心,也比較容易令人產生抗拒;再者,這樣做也容易錯失我們內在與當事人及場域真正的連結;而且這還可以衍生一連串值得探究的問題:會想用程序來帶排列是否意味我們想掌控排列過程的進行?是否害怕排列演變得出乎我們的預期?還是說不夠信任自己?或無法和自己全然地在一起?

當代表可說是對活在當下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訓練方式,而帶領排列則是對活在當下最佳的檢測劑;當我們能和自己全然在一起,場內發生的一切會自然而然地流入我們內心,一但心有旁騖我們馬上會錯失任何可能的發生;若是全然地投入,我們可以明確地聽出哪些敘述是具有張力的,還會靈光乍現突然知道下一步怎麼做,或者讓自己繼續等待,或是有來自內心的圖像或句子浮現,有時只是一個微笑、凝視,甚至什麼都不做就能深化整個排列的過程。海寧格、周老師或其他老師們多稱這叫感知,因此也為其增添幾分神秘色彩,這也就難免會令某些人感到驅之若騖或崇拜不已;然而這一點都不稀奇,這其實是人人本具的,我寧可說這是突如其來創意和靈感,而且最強而有力且撼動人心的話語或手法多半來自這些創意十足而出人意表的靈感,它們常會為排列帶來戲劇化的轉變或發展。適度地運用感知可以活化排列,過度地強調感知的重要性卻只會模糊排列工作所能為排列工作者帶來的啟發,排列工作者可能會踏入「是『我』的感知為當事人帶來和解」的陷阱,從而乎略無論任何一個排列向來都是Team Work,不可能單靠排列工作者一人就可以獨立完成;排列工作者可能會迷失在眾人驚異及祟拜的眼光裡,於是漸漸將自己的位置擺放在眾人之上而不自知。

藏傳佛教密勒日巴大師(རྗེ་བཙུན་མི་ལ་རས་པ Milarepa)終其一生都住在喜瑪拉雅山雪線以上的高海拔岩洞內苦修,一回他外出覓食回來卻看見四個魔鬼占據了岩洞,於是他使出了混身解術,搬出了所有從師門學來驅魔的方法,結果手印也結了、咒語也唸了,所有他會的、想得到的、能試的都試了,洞裡的魔鬼就是不走,最後他沒辦法只好面對現實對著魔鬼們說:「好吧!既然你們都來了,就留下來做我的友伴陪我吧!」他才說完,卻發現魔鬼們消失得無影無蹤。人們以諸如護輪、誦咒、結印、靈氣、儀式等方式來保護自己或清除能量,我覺得那也OK,至少幫助自己在心理層面找到一份安穩。但這也讓我想起伊比鳩魯(Ἐπίκουρος,Epictetus)的一句話:「造成你困擾的原因不是發生在你周遭的事件,而是你對這件事的看法。」秋滿曾跟我分享一個發生在她身上的故事,由於她也是屬於感知強烈體質特別敏感的人,以致於經常有類似撞邪的情形發生,於是有高人指點她:「秋滿啊!妳可得用什麼什麼方法保護自己才行。」她回到家中想了很久,後來她決定什麼方法都不要用,她說:「要是人多的地方都不能去,走到哪裡都得清能量,這未免也活得太辛苦;況且只要一開始保護自己,那我只會越來越脆弱,這就沒完沒了;如果把自己敞開讓我的心去經驗所發生的這一切,那麼心就會越來越強壯。」這其實是很深的洞見。說穿了,會想要保護自己其實是為了保護自己脆弱不堪的一面;然而探究其根源不外乎不能接納別人和我們之間的不同,更甚者是不能如實接受我們身在一個不完美的世界:而緊抓著感知或其他特殊能力不放的背後,是不能接受自己竟然和別人一樣的平凡及平等,也就難以接受自己的不完美而不得不為自己營造一份虛偽的優越感。

早年有位叫馮馮的作家在他的著作中曾提到他自小可以直接透視人或動物的身體,據他說是前世修白骨觀有成所致,因此在他小時候老師要他畫貓時,他卻畫出了幅貓的骨架。不少人看到他著作中說的這件事會讚嘆他修行功力高深或稱其神異;然而就修練的角度來看,修練不是為了將人改造為神明,其目的並非為了讓人有任何神奇的能力,而是為了使人能更如實地活在當下,要是把上輩子修行的副作用帶到這輩子來還沾沾自喜,其實是很不長進的。
感知亦是如此,它對排列工作是有一定程度的幫助卻不是全部,而且它對我們的人生幫助並不大,能幫助我們的其實是覺察;覺察我們受什麼影響著,覺察自己能為世界貢獻什麼,覺察我們活在愛裡,覺察世間的分分秒秒形形色色都值得我們用心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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