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久違十四年的老友不期而遇令我無比驚喜,聽她因憂鬱症糾纏很是為她心疼,她說五年來天天都想死,於是離了婚,將一雙女兒交給了丈夫,搬回娘家,並為此接受長期的心理諮詢和療程,因為她覺得治療一直沒有進展,於是與心理師會面,並去了趟台中散心,而在回家的公車上與我巧遇。國中時祖母過世後,她就覺得自己是沒人要的孤兒,即使現在住和家人同住孤獨仍無止境地襲來,因為天底下再也沒有人能和祖母那樣疼她。
聽到這裡我沈默無語,一句話從心中浮現卻不知如何開口,幾天後在電話裡她再次告訴我她並不相信她的女兒會追隨她的腳步自殺的說法,於是我嚴正地告訴她:
「既然妳不信那大可去死,反正接下來死的是妳女兒!妳當真那麼想死,那不如死了算了,妳要是一直覺得孤單,那既然不能好好活著,至少死了還可以和愛妳的祖母在一起。」
電話另一頭的她鎮驚與悲忿俱時湧現,說我不配做一個治療師,因為沒有看到她的努力,沒有資格評斷她。
身為朋友我很難過,但並非為了她對我的批評,我難過的是無論她對我忿怒,亦或她真的選擇去死,我都會永遠失去她這個朋友,我相信從沒有人對她說出這樣的話,這卻也是何以她多年來接受治療和諮詢卻毫無進展的原因。一個有自殺意圖的人來到你面前尋求幫助,而他又是你的朋友,那麼你會怎麼做呢?這個問題縈繞在腦海裡經久不散,身為兼具朋友與治療師雙重角色令我頗為掙扎,幾經考量於是確定我唯一能做的,是把友誼擺一邊,然後帶著愛,並尊重她的命運還有她自身的力量,然後把真相說出來,即使說出來的話會令自己五內翻騰,會令對方不能諒解。但讓人看見真相終究是治療師唯一的責任,既受託付,要是把案主的利益放到最前頭,那麼個人的情誼、毀譽其實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對於一個主動擁抱死亡的人,並不需要花上五年的時間天天去想,他必然會有堅定的決心和勇氣,以及強大的行動力迎向死亡。人們不願去正視的真相是,如果一個人走向死亡是為了和他摯親摯愛的人在一起,那何嘗不是美事一件?我們怎麼有權力要他留下來。想死,那就去吧!如果可以投入在那裡的某個溫柔懷抱是你所要的;如果不想死,那也很好,就帶著死去的人留下來的愛好好活著,讓這份愛帶給我們豐盛與茁壯。
人們往往有一個迷思,以為自殺是可以預防的,在自殺者透露想死的念頭時,如果我們夠敏銳可以瞧出個端倪,那麼自殺就可以被阻止,這樣的想法在我看其實夠荒唐,除了徒增自殺者遺族的自責之外一點幫助也沒有,其所謂的預兆其實是告別,自殺並無法被阻止,除非自殺者自己願意留下來,要不然是沒有人攔得住的;我們與其想阻止別人自殺,還不如帶著愛接受道別並給予祝福。
另一個迷思是愛可以改變一切,如果我們夠愛對方必能化解其中的糾葛,使對方轉向,不再走向死亡;但糾葛本身其實是愛,而且是比我們所能夠給的還要更大的愛,在這樣巨大的愛面前我們的愛其實很不夠看,這就是何以自殺者很難回心轉意的原因;另外,我們要是以為愛可以改變一切,而來阻止別人驅向死亡,那麼實際上我們自己就陷入糾葛中,因為這樣的念頭正是自殺動力的根源。
親人的死亡是他們遺贈給我們最後的禮物,他們用生命教授我們形體無法不朽,而愛卻得以永恆。曾有朋友告訴我,對於父親的死她並非不臣服,而是那樣的代價太大,令她難以承受,她很害怕,害怕就此會忘了摯愛的父親。但如果這麼想其實並沒有真正的臣服,也沒有看到父親的生命所要教導她的事,於是父親在邁向死亡時所承受的都會白費,這會令他無法真正地安息,因為女兒正緊抓著他不放,並且控訴著他的離去。
與死亡對抗向來都是徒費功夫,而這正是許多人不能好好活著的原因;有些人則選擇凝視著過世的親人,而忘了看向自己的未來;還有人選擇告訴將死或已死的親人:「活下來!或者我跟你走。」並且用自殺來表達自己的愛。
但如果真有心和死亡對抗,如果真的忘不了摯親,如果真心深愛著對方,那麼就要活得幸福,用自己精彩的人生向死去的親人證明,你們的死沒有白費,你們的愛和生命在我身上得到延續;並且告訴死亡,在你擁有我之前的時間是我自己的。
太陽劇團:Alegria!生命再痛苦都要歡躍!
生命伴隨著難以言喻的歡樂,卻也帶來了無可逃避的痛苦,這是選擇?還是宿命?生命的本質,孰是?孰非?或皆是?亦或皆非?想必沒有人知道。但我寧願相信生命的本質是喜悅而充滿祝福的,在出生那一刻,嬰兒和母親雖是痛苦的,卻也承受著全世界的祝福,所以生命即使充滿痛苦,都值得我們歡悅以對。
寶翎姊!妳當年用生命最後一刻教導我,而我沒學會的事,現在我終於懂了!
在天上的母親啊!妳看見了嗎,我正帶著妳的愛活出我生命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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