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所為?何所不為?

香港的會外小聚激起了我對系統排列的諸多發想,也觸動我在接觸家族排列多年來心中那個大哉問。看著場上伙伴的排列,回顧海老幾天下來的工作,在我看來大家都中海寧格的毒太深了,似乎都將排列的重點擺在解決糾葛,或對牽連糾葛溯本逐源上,反而忘了我們自身應有的位置。
相信海老無意如此教人,卻頗不乏人這麼用,畢竟書籍和實務工作裡,有太多的例子和機會提到牽連糾葛對人的影響,於是乎錢不夠花要排列,看看那個祖先欠債未償;找不到理想伴侶的,要來看看自己是不是認同了爸媽的舊情人;就連伴侶分不分、留不留,都得要靠排列來解決。
當盛夏坐在冷氣房裡,翹著二郎腿看電視,享受著沁心暢快的啤酒,此時此刻我們是否會想到這會不會是祖上的積德與遺贈?要是停電、酒不夠喝時會不會想去幹譙究竟又是何人造孽?活得不如意得找禍首;過得暢快又該感激誰?還是只是單單純純地,對著所發生的以及所承受的一切,說:

是!

海老每回都講多數問題是出在和媽媽的關係上,說的確實一點也沒錯,但他會不會太過戀母情結?我們的媽媽何其無辜?還要一再受此無端的責難與控訴。

排列真的就只能這麼用嗎?
就只都拿來解決糾葛嗎?
一切都是過往世代的問題,那麼我們個人的責任又在哪裡?
真的所有的問題只要溯本逐源,我們就能知道怎麼解決嗎?
排列難道除了用在解決糾葛,就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助人了嗎?

我欣賞Dr. Wilfried Nelles側重接受現狀與承擔個人責任的工作方式,他提醒我們生命中的好壞苦樂,都是應我們召喚而來的,好的、甜美的不僅豐富我們的生命,壞的、磨難的也為我們帶來力量;我們再怎麼羡慕別人,也無法取而代之,人生再怎麼有遺憾,也無法重新來過,因此我們除了同意現狀之外別無他法,這是我們的責任;他同樣也提醒著我們,唯有先與父母連結,生命才能得到它本有的力量向前邁進。
Jane Peterson曾分享一個排列師深入印地安保護區的故事,如同全球各地的原住民一般,印地安人昔日的榮耀不再,文化被摧毀,許多成人酗酒,不少孩子不知自己父親是誰。
當排列師和身形痀僂、活如行屍的案主相遇,這如此悲慘的歷史,這龐大無解的糾葛,即使追溯源頭,對案主又有何益?排列師難道又有能力加以化解?

不!他不能。
那麼,他又將如何工作?

排列師問:「你覺得在你身後要有多少世代的祖先支持才能給你力量?」
案主說:「也許二十代吧!」
排列師找了二十個人,一個一個加在案主背後排成一列,就在此時,案主漸漸拉直了他彎曲的背脊,並且挺起胸膛。
排列師又問:「你覺得要看到多少世代的子孫才能讓你覺得部族有了的希望?」
案主說:「也許也是二十代吧!」
再次,排列師在案主前面加了二十個子孫代表排成一列。
此時案主臉上散發出前所未有的光采。

Jane沒有提到故事裡的排列師是誰,但和Daan van Kampenhout的工作很像,相對於海老強調為了化解糾葛讓系統恢復平衡,加害者和受害者必須彼此接納;Daan則側重於人無論遇到任何逆境,只要能從根源處與祖先連結,就能獲得面對挑戰的力量,過去的歷史並不是令人厭惡的垃圾堆,而是資源豐沛的寶藏。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在不同國族的立場與歷史背景影響下,德籍和猶太裔排列師在方法和立足點上的明顯差異,雙方的洞見其實無分軒輊,但實務工作上,去要求一個家族慘遭滅門的猶太人去接受納粹,去同意這些加害者也是他家族的一份子其實是非常困難的,若是硬要這麼做反而忽略了受害者正承受著巨大痛苦的事實。於是Daan另闢蹊徑,在加害者仍被受害者排除在外的事實及前提下,讓受害者能夠依他們自己的選擇獲得幫助,使他們的生命得以在過往的支持下,繼續走向未來。
當須要釐清系統和個人間錯綜複雜的交互影響時,排列尤其是個相當好用的工具;工具的使用也因使用者的意圖不同而造就了不同的結果。排列的方法有百百種,聚焦的重點可以因人而異地放在任何地方,但該何時用?怎麼用最好?當真是一門藝術。無論排列是用以自助或助人,都必須有一個覺察,我們是利用它來規避責任呢?還是用來面對現實?用了是會削弱我們的力量?還是增強自己處理議題的勇氣?
此行海老所帶的兩個練習令我印象深刻,一個是不帶情緒地,沒有移動的,只是凝視著自己的母親,或者是我們關切的人或議題;另一個則是,選一個人代表Yes,另一個代表No,來看自己的議題會朝那個方向走。
第一個練習挺好的,那可以讓我們放下既有的成見,放下過去的種種,如實如是地看著我們面前的人,就只是看著,不帶批判,沒有假想,以其所是的樣子去同意,同意現實對我們呈現的本來面貌。
至於第二個練習,其方法不僅如海老所說必須慎用,依我拙見,這方法其實不算可取,這無異妄圖窺伺未來,也將自己的決定權交予更大的力量,而使自己得以免責。
文成之時乍聞有朋友依此法測試關係能否走下去,於是事後就將自己的伴侶掃地出門。聽了這事頗令人嘆息,但相信這不會是最後一次,或許有人在看完此文後發現原來可以用此法來測試關係,說不定會依之而行。對於未來,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答案,也就因為如此,反而令我們容易驅之若騖,迷惑於其神秘面紗背後的不可知,而不計代價地傾心追逐,反而卻忘了生命只能活在當下。愛可以焠鍊卻不容測試,會以此近乎擲筊問神明的方式來使用排列,背後對愛的不信任與恐懼可見一般,其反倒是殘殺了愛,令關係走至絕路的主因;與其誤用排列來測試愛和關係,還不如善用排列來向內探索,看看自己對愛的不信任及恐懼究竟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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