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不需要理由
看著柏森吃著冰淇淋時小臉蛋上盡是滿足,我不禁想起,我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這個小東西的…

柏森出生時,正好是我在台北工作最辛苦的時候。
當時我暪著父母,把在朋友那兒的倉儲工作辭退了。
白天到老師的佛學中心擔任文書,由於是半義務性質的工作,薪資只有萬把塊。
為了討生活,晚上則在朋友的引荐之下在一家舞廳當少爺,也因此看盡了聲色犬馬,慾望橫流的場面。

柏森出生後幾天,我回家去看這個家族的新成員。
哎呦!我的媽呀!這哪裡有什麼可愛呀!不就是個紅東東皺巴巴的小肉球嗎!

後來,兩份工作環境上的落差和晨昏顛倒的作息我累垮了。
就在寶翎姊姊一句:弟弟回宜蘭去吧!
於是我整理了行李,半夜騎著機車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媽咪開始叨念著:這個孩子怕生眠淺,你在家動作要輕點兒,不要嚇到他了。
去去去!瞧他連睡覺都不會閉眼睛的怪模樣,他別嚇到我就好,還我嚇他咧!我說。
嫂嫂說:哎呀!叔叔啊!別這樣嘛!要好好愛人家喔!
哥哥在一旁看到我皺眉頭,挖苦地說:小少爺!要是不服氣你也快去生一個吧!
這時連老爸都開玩笑了:我告訴你哦!以後家裡不是你最大,而是我們的柏森小小少爺最大了。
好好好!我認了,可以吧!

但,傍晚我就惹禍了。
因為,
我真的嚇到他了,
不,
連我自己也嚇壞了。

家裡的一樓有間和室床,柏森的小木床就在房門的另一側。
我才去爬上床去拿衣服,回頭看到他側著身臉朝著我睡。
突然,他半閉未閉的眼睛看見我,竟滿臉驚恐,身體倏然顫抖了一下。

啊!叔嚇到你了。
我自己的反應也是目瞪口呆,不知怎麼辦才好。
不是在睡覺嗎,什麼時候醒的,怎麼會這樣呢。
不知所措我只好對著他笑。
小小的臉蛋突然從滿是驚恐變得堆滿了笑容。
過了好久,我連動都不敢動。
咦!原來一直在睡呀!

就從那一刻起,我知道,我深深的愛上這個小寶貝。
他也是在那一刻愛上我的也說不定。
或許,他睡覺不閉眼睛就是為了早點認識這個世界,認識我這個叔叔吧!

接下來,我為電腦公司的維修工作忙碌著,早出晚歸的日子我鮮看到小柏森。
等我辭去工作,看書準備公職考試時,柏森已經會站,開始學步了。
他總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扶著牆,搖搖擺擺地緩緩從客廳向我走來。用他的牙牙語說:叔,叔,叔
為了K書沒法聽見知了唱夏的我一點也不遺憾。
他的牙牙語成了我那年夏天最美的回憶。

到台東工作的那兩年,我通常會搭到羅東十一點左右的車,只要柏森聽家人提到:今天叔會回來呦!他就會一整個早上那兒也不去,站在門口不停的望著:咦!叔呢!阿嬤,叔怎麼還沒回來。
直到我的身影出現在巷口。他才又叫又跳地大叫:
叔叔!叔叔叔叔叔叔!
然後等我蹲下來抱他,讓他用小小的嘴巴給我一個大大的吻。
叔叔抱抱秀秀!

運動公園裡滿是媽咪和柏森滿場跑的身影。
親水公園裡似乎還看得到他第一次玩水興奮的笑容。
木柵動物園裡,還有他看見無尾熊時的驚喜。
成功幼稚園裡放學時無數的小個子好像每個都是他。
走在羅東夜巿裡,我都還會想到他散步時小手掌緊握著我的一根手指頭。
家裡的任何角落都有他數不盡的快樂。

至此,我的記憶開始變得殘破不堪。

以往,柏森要是吃飯吃太急了,媽咪就問:
不舒服嗎?
是。
那你要喝水水喔!
好。

媽咪生病之後,他每回看到她不舒服的樣子,總會貼心的說:
阿嬤!妳不舒服嗎?喝了水水就好了,阿嬤妳快喝哦!
當媽咪開刀住院後,沒有能力再帶柏森,哥哥只有幫他向幼稚園請了長假,連哄帶騙地帶他上台北。
去和信醫院檢查後,到了台北火車站,柏森彷彿知道他將繼續被留在台北。

阿嬤!森會乖!
阿嬤!森要回家。
阿嬤!台北阿嬤是霖霖的,阿嬤妳是我的。
叔!叔帶森回家啦!我不要住台北!
阿公!森會乖!會聽話!森也回宜蘭。
叔!求求你!

面對家人即將決堤的淚,哥哥問:
森,有車票才可以回宜蘭耶!阿公阿嬤和叔都有買車票,那你有沒有呢?
沒有啊!那怎麼辦呢?
那我們去買好不好?
好!
那要去好遠的地方買,我們趕快走吧!

看著柏森拉著哥哥的手,快快跑著的身影,媽咪失聲痛哭癱在老爸懷裡。
捨不得啊!阿嬤要是沒生病該多好…
後來聽嫂嫂說,那晚柏森在睡夢中都還不時的問:
車票呢?我要回家。

媽咪出院後我從台東調回來了。
熬不住思念,柏森也還是被帶回來了。
在往返家和醫院之間,不僅大人辛苦,也苦了孩子。

一年多以後,媽咪臥床了,就在柏森睡小木床的地方。
柏森是個敏感的孩子,在家不但不太會吵我們,還會幫忙照顧媽咪,只是在學校狀況卻不少。
那天,老師打電話來,說柏森又大到褲子裡了。
我去接他時,他看到我,頭怎麼也不敢抬起。
我跟老師賠不是,老師也知道家裡的情況,並沒有責怪的意思,但也為了讓我了解他,說了些他在校的情況。
柏森頭低得更低了。
一路上他拉著我的衣服下擺,靜靜地跟在後面。

回到家,進了門,他飛也似地跑到媽咪床前。
我丟下他的書包,一手抓起那支「不求人」。
你給我過來!
柏森死命地搖頭,並不斷地望著已經無法抱他的媽咪。
阿嬤!妳叫叔不要生氣。
叔!你不要生氣,柏森錯了。
我不等媽咪說話,一把抱住柏森,快步走到飯廳。

第幾次了!今天要是沒打你,你就給我去台北!
森不要去台北!森給叔打!
不求人一次次落在他的小屁股上。
柏森從沒被打過,也不相信我會真的打他,一時間他不但沒哭,反而呆掉了。

好痛…
以後還敢不敢?
不敢。
第幾次了,自己說!
四次。
上次也說不敢,還不是一樣!
我失去理智似的一下又一下地打了下去。
小屁股上的悶響伴著柏森淒厲的哭聲。


不要打啦~


房裡媽咪虛弱的叫聲讓我一下子醒了過來。

我放開柏森,他邊哭邊拉著褲子走到床前。
森乖!要聽話,叔不會打你的。
阿嬤不能抱你了,你抱著阿嬤。
兒子啊!我知道你累、你苦,但不能拿森出氣啊!
你力氣大,這樣打會把他打傷的。

我的淚從臉頰滑落,什麼話也說不出,只能點點頭。

老爸知道這件事之後打了電話,和哥哥商量。
於是嫂嫂辭了工作,帶著小霖霖回來幫忙。

媽咪就在我回家休息那當兒走了。
當她被送回家時,我只能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柏森小心翼翼的問我:


叔,阿嬤是不是死啦?


我只能用空洞的眼神望著他。

我心想:

森,我要怎麼告訴你呢?
連我都不相信這是真的啊!


冗長的告別式裡,森像個小大人似的跟著答禮、跪拜、叩首。
我想他大概並不清楚這樣有什麼意義。
還有下午要他用長筷子夾進罐子裡那塊綠綠灰灰的東西,
究竟和阿嬤有什麼關係?
為何從那天起就再也沒見過最疼他的阿嬤?



叔,冰淇淋你還要嗎?

可愛的聲音把我拉回了現實。

剩下的都給森吃。

好!

看著待他快吃完時,我說:

好吃嗎?

好吃!

那你吃完要給叔一個甜甜的親親哦!

他停了下來,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我:

要好甜嗎?

嗯。

好!

他把最後一口冰淇淋擺到舌尖上,再將它舔滿嘴唇:

來!叔親親!

嗯。

他用力抱著我,老實的給了我一個吻。

冰冰滑滑的感覺頓時從臉頰透了過來,我心裡真的是前所未有的甜。

他滿臉冰淇淋的小臉認真的問:

叔,森的親親甜嗎?

嗯,好甜。

我看看。

他吐出他的小舌頭在我臉頰上舔了又舔。

真的耶!好甜哦!

我和他就在這個長椅上大笑了起來。
我牽著他的手說:

回家囉!

看著已長高到我腰際的他,我在心裡對他說:

森,謝謝你!
給叔一個全世界最甜的親親。
也讓叔在你身上學到愛除了它自己之外,不需要其他理由。
愛就是因為愛!


還有最重要的,
叔會永遠愛你。

1 comment:

Anonymous said...

我是書維
謝謝你來我的部落格

很高興認識你哦
家族工作坊是個很有意義而且很辛苦的工作
要好好照顧自己囉
我住在萬芳社區吶 離你工作的地方很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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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