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所一直存在著血汗過勞的問題,早在一九九八年實施隔週休二日之前,夜勤隔日制的管理員過著「做一休一」永無止盡的輪迴,由於上班時間是二十五小時,下班後的疲憊無法獲得充分的休息,而且生活幾乎毫無品質可言;直到實施隔週休二日後,夜勤同仁方有輪休可以稍事喘息。時任法務部長的廖正豪先生為了體恤同仁的辛勞,於是將國定假日含週日、週六及平日的值勤費分別計為 1400 元、 900 元和 560 元,以彌補同仁因值勤而無法在假日陪伴家人的缺憾。
勤務制度設計上的缺陷,長期侵害著監所管理員的勞動權益,監所裡並非從未發生過勞權抗爭,一般抗爭的規模是在各個監所內,這類小型的的抗爭的對象大多是監所管理員對自己任職的監所上級長官管理措施或是對損及同仁權益的命令表達不滿,而最常見的抗議手段就是上班簽到後大家在勤務中心排排坐,既不接班也不開封,以溫和不衝突的方式提出相關的訴求。台灣獄政史上僅見的串聯抗爭是發生在二 ○○○年,為的是政府即將於二○○一年全面實施週休二日,但矯正司(即矯正署前身)並沒有要讓監所的戒護同仁享有與其他公部門的公務員相同的權益。
當時由台北監獄幾位同仁發起連署,再經由各監所裡願意挺身而出的同仁擔任聯絡人,很快的就得到了各監所同仁的響應,不久就傳來矯正司要各單位派同仁至桃園女子監獄開會的消息。入行才一年的我被指派前往感到十分緊張,於是問黃科員要我這死菜鳥去要幹嘛?他笑著說:「去長長見識。」,並叫我帶著小炮學長擬好的一份稿子,要我找對時機發言,於是我就與學長們一同出差去了。
禮堂裡擠滿各監各所的同仁,大家在拿到了矯正司製的表後就在台下討論開了,矯正司的長官上台解釋沒多久,一位同仁就站起來質疑矯正司提供數據有問題,而另一位則說出他心裡的痛:
「我媽死的那天我還得上班在戒護病房裡幫人犯把屎把尿,想回去見她最後一面卻連假都沒得請。」
接著大家一個個站起來,訴說著勤務制度的不合理以及職場的霸凌與不人道之處,每次有同仁發言,其他的同仁就給予熱烈的掌聲,學長這時也要我快快把講稿拿出來,於是我惶恐地用著顫抖的聲音,快快唸著稿子,由於小炮學長的文章雖短,卻極為深刻,由大法官解釋已然揚棄公務員受特別權力關係支配為論點做切入,才唸完稿,同仁間就爆出一陣歡呼,在掌聲未歇之際,一位老同仁激動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並大聲說著自己身體因長期熬夜而罹患諸多慢性疾病,接著衝到台前要求長官收下他的陳情書。
對比台下同仁高漲的情緒,台上的長官則是一臉鐵青,最後他對著麥克風大聲的說:
「告訴你們,要休假?可以,不過錢就會變少,你們要錢還是要假?」
聽到這句話,大家一個個站起來喊著:
「要休假!要休假!要休假!要休假!要休假!」
長官氣呼呼地丟下一句話走人:
「你們自找的,以後不分假日平日,值勤費通通只有 560 元!」
監所終究還是實施了週休二日,但同仁付出的代價卻是慘烈的,自此不分平日假日,每位夜勤管理員只能領到換算下來每小時 62 元的值勤費;而連署的發起人及聯絡人也遭遇不同程度的秋後算帳,有些是連年考績列乙等,或者不能升遷、無法平調(平級調動)回家鄉,而就我知道被整的最慘的一位,則是每次巡邏完回座位,勤務中心就來電話:
「你為什麼坐著?還不快去巡邏!」
使得他值班疲於奔命,或許也因為這樣,他絕口不提當年的事,在我問他為何如此有勇氣擔任聯絡人時,他只淡淡地說:
「很久以前的事,我忘了。」
最大的壓力其實還是來自同儕,有些同仁並不因為休假增加而心存感謝,反認為是抗爭才使得收入減少而責怪他們,當然也少不了說帶頭抗爭是為私心著的流言蜚語。
知道獄政史上這場體制內抗爭的同仁大概都退休了,十七年過去了,監所同仁的血汗過勞的情形仍然持續著,當年的廖正豪部長尚且會體恤同仁,願意為同仁爭取些許的金錢做補貼;我很想問我們現任的邱太三部長,為何您連筆者在司法改革國是總結會議上提出改善同仁過勞的提案時,都不願意投下贊成票來幫助同仁脫離苦海?還是說在部長您看來,監所同仁還不夠血汗?或者,要同仁繼續做功德方能圓滿您心目中的監所改革藍圖?
當年會議地點的桃園女子監獄,就在 去 年八月,一位女性同仁返家後疑為過勞猝死,除了諷刺般的巧合外,也令人感到痛心 …
原文刊載於2018年1月號《人本教育札記n.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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