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老師說完了心裡話就得回頭對自己坦白。從課程開始到結束這段時間的種種非三言兩語所能道盡,在與同學的相處和學習之中有歡笑有淚水、有磨擦、有支持,在彼此的信任和愛裡頭滋長,從別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也看見自己的不足,以及自己從不曾踏入的疆界。
很高興機構的二階課程開始起步,它的深度、面向、廣度遠遠是一階所不及的。在一階著重個人潛能的發掘、療癒以及經由當代表的體驗和觀察中學習,而二階則是排列技能的增進、團體演練、助人態度的修正,有真槍實彈的排列實作以及不定期的督導,從第一堂課開始就可以感受到和一階的設計有著明顯的不同。我個人覺得二階讓我學到最多的在於分組實作的設計,這打破了家族排列在台灣向來看似個人秀和獨角戲的刻版印象,也為排列的工作方式創造了更多的可能性,在人格特質、風格、擅長領域、成長背景各異的同學合作之下竟能碇放出這般炫目的火花,著實是我當初難以想像也令人大開眼界的,即便是前來參與實作的伙伴都可給予各實作小組不斷的支持及建議,而我們也在每次回報學習進度給老師的過程中得到了老師的肯定和糾正,於是我們就在一次次的實務中一次次地看到自己的缺點,也不斷地拓展我們的界限。如今回顧一階結訓之後所聽聞的「同學不要來我的排列」、「不要告訴老師我在帶排列」的做法真的是很可惜的一件事。
來自老師的教授和同儕間的督導其實是同等重要的,在團隊合作中我們可以學到更多我們生命經驗中不曾觸及的領域,也使我們得以明白即人使是同樣的個案在交由不同的排列引導者來承現是會有相當的差異的,不同的切入點及不同的介入方式所得到的結果會有明顯不同的效果,但也可以從中看出我們自己擅長的是什麼,而不足的地方又在哪裡。甚至還會看到伙伴做得很好的個案,正是我們一向難以面對的課題。從而我們從中不斷地拓展視野,在實作的過程中除了作個案,也得以在伙伴在帶排列時我們乖乖坐在位子上好好培養信任、欣賞、忍耐、無條件支持,以及在會後的討論時的吐槽、學習說實話的各種「美德」,還有隨時隨地彼此支援、接續工作進度的默契。
對我個人而言,二階訓練是我等待已久的,我十分了解自己會再次來機構上進階課程是為了能在工作上能夠更快速深入個案的核心,並且也希望在老師的指導以及在和同學互動中各個提供的不同面向中來藉此找出自己的盲點。在課程中我不單看到自己的盲點,還對自己多了一層認識,很高興老師直接點出我的自戀,一想到可能會像那瑟西斯,眼裡只有自己而沒有別人,就令我頭皮發麻,今後我可不必再當成天呆望倒影,裝蒜等待春天的水仙。課堂上實在有太多的「照妖鏡」,來自個案、同學、或老師,且不單單只是照出自己的問題,同時也在看到別人的問題時多了一些對自己的提醒,有時即便只是來自別人無意的一句話都會讓我痛徹心扉,但卻也給了我反省的機會,事後總會對這些無心插柳的結果感到訝異,也充滿感激。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如同海老爹所說的,助人工作是一門藝術,是道。這兩天思及道德經以水喻道這句話,水至柔與流動的特性,讓我對助人工作有進一步的省思:
自己是否像冰塊一樣的冰冷,不僅不能溫暖案主,連帶還需要案主為我帶來溫暖?是否像冷塊一樣僵硬,不但失去了柔性還變得易碎傷人?是否如同冰山一般,大部份的自己都隱藏在水線之下不願敞開?是否能保持流動,不固守成規讓自己成為一灘發臭的死水?是否能有滴水穿石般的耐心一點一點化解案主的抗拒?是否能夠如水雨潤澤萬物,對所有個案一視同仁不帶批判?而看似圓融的樣貌是否只是一戳即破的水泡?
二階我有不少重要的收穫,第一是讓我看到了重點不是考試、排列或是作個案之類我們能「做」的事情,而是尊重案主的生命、利益還有他們自身的力量,我們充其量也不過是幫助他們看到議題中沒看到過的地方,然後邀請他們一同來探索自己本具的潛力;從來排列的存在都不是為「化解糾葛」,而是看到「愛」的存在。其次,是除了老師要我們時常審視自己「態度」之外,在其背後的「動機」更是我們要注意的。我們或許會不知不覺學起了從奧林帕斯山盜火到人間的普羅米修斯,因為沒有認清自己的角色及能力而僭越,相信這個主題我們一向不陌生,不管是在個案身上亦或是治療師本身的態度方面其實都常看得到,在個案方面代表了對家庭中的秩序遭到破壞,有人占了其他人的位子,不僅家中因為愛的序位受到干擾而混亂,而自己也因為僭越而付出不斷受苦的代價。當我們僭越了自己的本份,無論是想以不適當的意圖來幫助個案或是用來博取自己的名聲或是用來滿足自己在原生家庭中未竟的夢想,那麼充其量也只是將個案當成拯救我們自己飄浮於汪洋中的浮木,那麼到頭來不但不是在幫助個案,也只會令自己更加虛弱。
會留訓對我來說其實並不意外,與其說留訓是一種結果還不如說那是老師給我愛的提醒,除了會後的討論裡看到了老師為我所點出了「自戀」的議題外,我個人還看到一個由來已久的要命缺點,就是很容易在學到新的技巧或介入手法後想直接現學現賣,導致「用頭腦排列」而失焦;而這次還千不該萬不該在作個案的時候因為和在場伙伴們意見相左而對著團體生氣,我自己都常說家族排列向來都不是獨角戲,我自己反倒因為固執己見而發火這無疑是自掘墳墓。無論我們用什麼名稱是「排列師」、「排列員」、「引導者」、「帶領者」,即便如同威爾菲說的:「坐在案主的右邊,代表團體的Leader。」在排列中我們充其量也不過是排列仍是團體中地位平等的一份子,Leader的角色其實是來自團體基於信任及任務需要所賦予我的,會像我這樣與團體為敵只能說是愚蠢無比;個案一做完老師問我覺得做得如何時,我其實無比心虛,心知肚明實在錯得離譜,事後德先問我是否對團體生氣時我也只能坦白說是。在期末測之前四人幫實作的挫敗之後我確有一番反省,然而那並不能改變對案主所造成的傷害以及錯誤業已鑄成的事實,與其說那是傷害案主,還不如說是在凌遲案主早已破碎的心。這幾天我開始著手寫個案實作報告,在回頭審視那場排列的同時,案主那心碎的哭喊聲至今仍縈繞心頭。相隔一個月的時間裡連犯兩次明顯且不該犯的錯誤,說實在的心裡是十分不好受的,但感覺難過並非來自個人的挫敗,而是因為有愧案主的信任及負託。自此,我的做法有了很大的改變,在面對個案時會先去評估自己合不合適,以及有沒有能力處理案主的議題;在諮詢的過程中也會多一些時間去了解及釐清案主的需要和想法,我也比較能用平等的方式來和當事人互動。其後四人幫的台中之行更讓我學到,當以案主利益為最大考量時,我不僅必須站穩自己的立場,還得勇於面對別人質疑和批判。而這些要是沒有留訓,我想是做不來也學不到的。
記得上回人輔實作時從動畫「火影忍者」談到個人認同,而我也陪姪兒們看火影一片時有些感觸,片中的主角「漩渦鳴人」的在不斷的修練的過程中看似不斷地有對手出現,然而令他之所以不斷成長的並非是打敗對手,而是不斷超越自我,於是對主角的考驗不斷到來,時而失敗,有時成功。雖然看似主角的進步最慢,身邊一同修練的伙伴等級都早已凌架於他之上,但主角所受的修練反而因此更為扎實,而一再支持他度過的是心中無可動搖的願景。而片中出現的各個老師,在對待徒弟方面可謂無所不用其極,然而卻是用心良苦,因為他們明白跟在身邊徒弟的根器如何,優缺點在哪裡,也一再提醒徒弟若是不能降服內在的力量那就註定要失敗。最重要的是他們了解徒弟的願景,因此願意在道途中給予無私的教導與支持,讓徒弟成為自己心中的樣子。
在藏傳佛教裡有許多佛、菩薩的故事包含了許多的隱喻在其中,其本尊的形象也有特定的象徵意義,其中十一面觀音的故事正好可以用來說明助人工作中老師的重要性。據說觀音菩薩看到世間的苦難而不自覺地流下了兩滴悲淚,並發願要度盡眾生,而那兩滴悲淚一滴化為白度母,一滴化為綠度母,成為祂度生的友伴;有一天祂看到世間眾生不但無邊無際難以計數,而且心性頑劣難以度化,由於心生動搖而反悔,使祂破了三昧耶(本誓,我們可以看成是助人的初衷),為此祂的頭當下破成碎片並死去,阿彌陀佛看到後把碎片拾起黏合後令祂重生,重生後的觀音已不再是原來一面二臂慈眉善目的模樣,祂變成了十一面千手千眼形象,而最上面的頭是阿彌陀佛的頭,第二個是忿怒的面容,其餘的臉各個顏色及方向皆不同。所有的助人工作發軔之初幾乎不外於我們對苦的了悟,於是我們苦他人之苦而想給予幫助,但由助人不易以及我們的願景驅使,我們會開始吸引理念相近的伙伴合作(白度母與綠度母);同時在助人的過程裡我們會發現自己的極限,或在看到他人受苦或不願改變時也可能會因此而受挫,我們不是想破頭了頭(頭破),就是因傷透心而打退堂鼓(破三昧耶),再不然就是心力交瘁痛不欲生(死去)。在這裡阿彌陀佛指的就是老師的角色,在學生進了死胡同時,提點學生看待事情可以有不同面向(十一面);且幫助別人並不單單只有慈眉善目扮老好人一途,必要時要以不同的臉色見人,甚致還得扮黑臉(忿怒的面容);最後使學生以自力成長為在助人工作上擁有多種能力(千手)、不同視野(千眼)的助人者(菩薩),而學生也必須時時感念並謹記老師的教授並且臣服老師,因此觀音頭上阿彌陀佛的頭意思即在於此。
身為學生的我們在學習前得先要將自己準備好,這其實是身為學生的責任,也是從學最起碼的條件。藏傳佛教傳統裡弟子若要向上師求法,必須先對治自身「覆、漏、滿、污」等四種過失,好讓自己堪為「法器」以承接上師的「法乳」,說白些就是拿杯子來比喻,首先是杯子不能倒扣,倒扣的杯子裝不了任何東西;再來就是杯子裡原本裝的東西要先倒光,不然裝不了別的;還有杯子必須完整沒有破洞,否則無論上師心滴如何灌注,永遠都無法盛滿;最後,杯子必須先清洗乾淨,杯子髒污即便倒進無死甘露,到頭來仍會變成致命毒藥。唯有法器圓滿方能無礙無漏地從上師處承接法乳甘露,滿足渴法的自己,並拯濟飢渴的眾生。藏傳佛教還有一個很美的傳統,就是上師會鼓勵弟子挑戰自己,當弟子的則會畢生以恭敬的態度,努力超越上師的成就來榮耀師門,如此傳承方能枝繁葉茂百花齊放,一代比一代優秀,代代師徒就如日月星辰各有各的位置,雖然亮度顏色別別不同,且各有各的方向,但卻是齊心齊力在照亮這世界。
誠然,對我來說二階這段歷程並非易事,除了訓練課程之外還要撥出時間參加四人幫實作,而空大的進修也還持續在進行;每次為了上課前要解決上班時間重疊的問題就夠我傷透腦筋,為了不漏掉任何一堂課,常常都是以一天四千兩百元的代價來換取學習的機會,也因為代價之高,使得我對這樣的機會也就格外珍惜。從上課第一天踏入教室就開始了,真正的課題都不是來自老師、同學或案主,而是來自我心中的魅影,而這些舊課題卻在實作中以及和伙伴的相處時,甚致是自己或伙伴做的個案,還有在當不同的代表時所經驗到的,於是魅影一再再地浮現,並一次次地將我逼入死角,令我無處遁逃只能選擇面對。而來自原生家庭的羈絆一天也不曾停過,舊瓶新酒不斷發生,且通常都在每次上課前不久上演,結果最挑戰的通常不來自課堂,而是我心中不斷滋長的恐懼與沈荷;老師和玉鳳不但不因為我常帶著自己的問題來上課而要我滾蛋,反而給了我許多的空間和時間讓我依自己的步調前進,也讓我有許多的機會可以好好處理我個人的議題;當然,還有一路陪伴的小野豬,除了感謝,其實沒辦法再說什麼。感謝老師到現在仍不放棄我這個難搞的徒弟,還願意繼續陪我、磨我。是的,我很有力量,這點我向來不懷疑,謝謝老師當我的伯樂,並讓我明白「緩緩前行,不疾而速」的道理,好讓我這匹千里馬不至於因為躁進而在達成願景前就先耗盡氣力。
最後我要說的是,老師!我的杯子準備好了,我會一滴不漏地盛滿,一滴不剩地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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