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和朋友們聊到在排列中當代表時的反應與樣態,我發現了一個還蠻有趣的現象,從自己這兩三年下來所代表的諸多角色裡不難看出有些共通的角色一再出現,而且似乎還有一些階段性的變換,先是無助的孩子、媽媽的寶貝兒子、加害者及被害者、精神分裂、到深情的男人等等,就我個人代表加害者及被害者、精神分裂的經驗之多,使我常自嘲凡殺人必有我,甚至還衍生出一個私房笑話,一回我同學秋滿對於我上課缺席害她多次被選做加害者的代表頗有微詞,於是指著坐在對面的同學說:「文蔚,上次因為你沒來,所以我把他給殺了。」我只得說:「嗯,宰得好!」
當排列的代表這件事,對於有些初接觸排列的人來說似乎是困難的,而困難點有時並非在於是否能如實表達所代表角色的種種,而是怕代表時的角色在自己身上所呈現的一切,畢竟自己竟能感覺到不知名人士的感覺、想法、身心的狀況、好惡等等,這確實是件令人不安的事,況且咱華人由來已久的鬼神信仰文化,要能不受所謂起乩或附身等刻版印象的影響確實並不是件容易事;而有些人會抗拒當代表實際上是害怕在代表的同時暴露出自身不為人知且不願人知的狀況或議題。一旦如此反而大大地減少了排列可以帶給我們的啟示。
事實上,每一次的代表機會都有它深刻的意義,它除了可以拓展我們的經驗,讓我們有機會體驗不同際遇的人在面對議題時的狀態和想法外,更重要的是它也創造了一個機會讓我們得以一窺自己內在的角色類型及潛在的行為模式。在我個人的經驗中可以觀察到比較常代表的幾個角色有些其實和我在原生家庭的身分有關,而有些則是我原生家庭歷史背景的一部份,再者是自己內在的人格特質的樣態,就拿媽媽的寶貝兒子這個角色來說吧!它正反映了我在原生家庭中長久以來的位置:離父親比較遠,和母親比較靠近,即使到母親過世都還沒離開她的勢力影響範圍。
這些角色類型或潛在模式深植我們內心,且無時無刻影響我們,由於我們認同了這些角色,因此要能有所覺察其實並不容易,即便有心想覺察有時還是得要靠機緣。寫到這裡令我想起去年德國之行發生的三件事:
臨行前鼎文老師提醒第一次出國的我:「文蔚,你到時會察覺到,一旦到了國外,有些Bonding會變得比較弱,一些內在的東西才有機會浮上來。」結果在第二天晚會時由於和同行同學有一些誤會,當時我覺得受傷而自顧自地坐在餐桌旁發火,在舞池中的妙如和Maggie見此光景跑來邀舞,於是我在萬般掙扎下終於放下忿怒與大伙同樂,這令我發現向來自以為不受林家特有的生悶氣模式影響的我,原來從來都不是例外,只不過症狀輕了點罷了。
晚會共舞的眾多外國朋友中,小林真美老師在舞池曼妙的身影卻莫名地令我大為反感,只要她在我身旁就令我感到混身不自在,之前在亞洲大會時我參加過她的工作坊,她不但令我受益良多也是我十分景仰的老師,會有這樣的反應連我自己都我感到不解,走回旅店的路上,我突然想起在日據時代祖父曾經因為宵禁窗戶漏光而被日本警察當著眾目睽睽之下杖責的事。次日經過鼎文老師的提點,我和真美老師一同拍了張照片,過往世代的民族糾葛就此消散。
離開科隆的前一天,原先說好了要和同行的眾美女們共進午餐,但因故我被單獨留了下來,記得我當時對師母說了句:「要不我餓死。」這話一出口令我既困惑又震撼,我一下子陷入了沈默,何以被女性拒絕共餐會令我有如此反應,於是我靜靜回到房間問自己這話到底從何而來,經過約莫一小時的呆坐,我想到祖母在父親兩歲、小姑姑尚在強褓時撒手人寰,兩個幼兒正值需要母親哺育頓時失怙,思及此我登時豁然開朗,跑了半個地球能看到內在的孤兒模式說什麼都值得。
想當然爾,要能窺破此類角色模式誠屬不易,然而當代表卻是一個找出此類角色原型的捷徑,只要有了比較多次的經驗之後,就可以約略地綜觀自己有哪幾種經常代表的角色,哪些和我們在原生家庭中的角色有關,而又有哪部份來自我們家族的歷史背景,而屬於我們人格特質的又有多少,並在日常生活中多一些覺察,哪些角色會在何種情境時躍上舞台,它們又帶給我們哪些限制?而在排列中有哪些感覺會觸動我們,令我們厭惡、懼怕、喜愛、執著、傷感、忿恨的。一旦我們認出了這些角色原型,並對其說:「我看見你了!」如此我們即可從不自主的認同中漸漸抽離,這些角色型態就變成了一種選擇,原本對我們的限制及影響就會開始消退,而角色中所帶的其他力量也會得到釋放。
一次四人幫實作,克珍以她從童話治療所獲得的靈感為案主設置了國王、皇后、戰士、巫師四個角色,並邀請在坐伙伴加入各個角色,過程中每位伙伴都輪流體驗每個不同的角色,而只有我一直霸佔著不斷突曹案主的巫師角色不放,回到家後我檢視自己何以只想當個巫師,而不願去經驗其他角色,就寢後半夢半醒間我依稀看到一個身影,她給了我一個金色的小盒子,說是要給我的遺贈,收了盒子後我突然清醒,並想起了母親曾提到外婆曾學過咒術的事。此後我的身心有了一些變化,老愛突曹別人的行為收斂許多,冷笑話也少講了,而最大的差別是感知的敏銳度大大增強。
我們的人格是由各個不同的角色所構成,好比層層套疊的俄羅斯套娃(Matryoshkas),可以分開,也可以收合;從認同的角色中脫離,脫去了一層裡面還有好幾層,脫下來的部份並非就此不在,而是我們藉此認清了它並不是我們自己,也不是全部,它只是我們人格中的一個面向。從代表經驗中覺察自己認同角色的過程我不會說它必然是一次奏效的,和排列一樣有時都得花一些時間;而且過程或許稱不上愉快,有時甚至還蠻痛苦的;也有可能恐懼會襲上心頭,因為這意謂著我們得要和熟悉的自己說再見,並放棄長久以來慣有的行為模式投入未知之中。這猶如剝洋蔥,過程常令我們淚流滿面,而剝下來的部份當然可以成為食材回頭滋養我們,即便湯已端上桌,在還沒嚐過味道前,我們怎麼也難相信滋味有多美。
雖然認出了內在角色類型後我們得以從束縛中解放出來,但要是我們懼怕改變之後未知的連鎖效益而死抓著原本認同的角色不放,或者是耽溺於某種角色類型帶給我們熟悉的感覺或對別人的影響力時,我們可能會因此固著於這些角色,這將導致我們的行為模式比以往更為僵化,也更難以從角色中抽離。當然這並不是對錯的問題,畢竟害怕改變得乃是人之常情, 家族治療大師維琴尼亞.薩提爾(Virginia Satir,1916~1988) 曾說:「大部分人傾向於選擇熟悉的行為模式,而非舒適自在的應對方式,特別是在承受壓力之際。我們往往重複在原生家庭的成長過程中所熟悉的模式,即使知道這些模式是功能不良與辛苦的 。」回到舊有而熟悉的模式當然容易得多,要接受改變跨進新的可能當然會是挑戰。
和認同不同的是,認同是無意識的、是盲從,而固著則是有意識的選擇。對角色的固著意謂著我們放棄其他的可能,那同時也象徵著我們沒能跳脫角色對我們的影響和箝制,一旦呆在同一個角色太久,我們就失去了改變的彈性,也同時失去了自由,這個角色的影響力會再度深入潛意識,把我們綁得死死的,迫使我們依照它固定的模式去面對外在的情境,如此一來我們雖然可以很熟練地使出它所附帶的力量,但每個角色都有其弱點及局限,若是該角色對某些情境的反應向來都有缺陷,那麼就會將我們帶進死胡同。
放下對角色的認同後,如果我們願意,我們仍然可以自由進出該角色,不同的角色就如同泰山擺盪於叢林中的藤蔓,我們可以藉由不斷變換藤蔓,讓它們帶著我們到叢林的各個角落;舊的模式還在,只要我們想用隨時可以回來,死抓著其中一條藤蔓不放的話,那我們哪都去不了,而且要是藤蔓斷了,就會直接摔個鼻青臉腫。
秋滿:「聽你這麼說我有點不開心,因為我前陣子一直當精神分裂的代表,可是我原生家庭又沒有這類的背景,那麼是怎樣?表示快要有了嗎?」呵∼當然不,但或許我們可以從不同的觀點來看,雖然我們是在家族排列裡當代表,但若是要探求所代表角色的樣態時並非所有的代表經驗都必需循原生家庭的脈絡往上溯,重點是在於對自己多一些覺察,但不可諱言的,不同的內在角色其實就是不同的人格,每個人內在都有不同的人格存在,人格與人格間存在著必然的衝突與競合,這樣的動力會在我們的內在創造出一種動態的平衡,凡是活的東西都會彼此依存、消長,若是停滯或固定不變則代表人格死亡。因此生命要往前走是需要有這樣的張力的,而那也正是我們不斷成長的原動力,也是創造力與靈感的來源。
對角色原型的認同其實在生活中俯拾皆是,只要我們有心覺察不難發現無處不露端倪,但再寫下去怕是要延伸到另一個主題了,現在我內在的瞌睡蟲原型正呼喚著我的床,就此打住,咱夢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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